正处在快速城镇化中的河南省会郑州，迎来了装修装饰行业的巨大机遇：这个有着600万常住人口的城市中，有超过4万人在从事装修装饰工作。然而，上千家装修装饰公司在这个城市中相互厮杀，恶性竞争，导致屡屡出现合同欺诈、工程质量纠纷等问题。
郑州市建委提供给记者的数据显示，刚刚过去的一年其接到家装方面的投诉超过上千起。家装市场乱象丛生的背后，监管缘何缺位？
消失的装修公司
但是随着施工进展，李培芳的好心情消失了：不仅工期增加了三分之一，且装修效果根本与装修效果图相去甚远。
2015年7月9日，郑州市民李培芳心情相当不错。
她在这天与河南大陆装饰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大陆装饰”）签订了一份室内装修合同，将位于郑州市郑东新区鑫苑中央花园1号楼的一套新房的装修事宜委托给其施工。双方在合同中约定，由后者包工、包料，合同总金额为8.68万元，工期60天。
这是一个看上去不错的交易，大陆装饰承诺保证工期、圆满实现效果，且在装修完工验收后，由大陆装饰在第六年无条件返还10%装修款，并一直持续10年，直到将装修款100%返还——这条被明确写在了合同条款中。
大陆装饰给出的理由也很充足：“为回馈客户，推广市场，特推出VIP会员免费装修活动”，且限额50名。此外还拟出一份“返款合同”，留待装修结束后双方再签署这份返款合同。
10天后，郑州轻工业学院一名老师也与大陆装饰签订了一份室内装修合同。
但是随着施工进展，李培芳的好心情消失了：不仅工期增加了三分之一，且装修效果根本与装修效果图相去甚远。好不容易装修结束，勉强接受装修成果，准备签署“返款合同”时，大陆装饰却拒绝签署。理由是当初报价已经远远低于市场价格，毫无利润可言。
真的毫无利润可言吗？大陆装饰一位离职的员工告诉记者，大陆装饰接的十一二个家装单子，总金额为60万元，其中净利润有18万元。而如果将施工队的施工款项拒付的话，利润将高达50%——大陆装饰也确实尝试这样处理。
在李培芳多次联系大陆装饰总经理王兵后，对方电话再也无法接通。与李培芳一样签署返款合同的业主也均收到同样礼遇。陈伟是与王兵有过多次合作的装修施工公司负责人，也是在讨要四五万元工人工资时，无法再联系上对方，其公司已经空无一人。
在多方打听到王兵家庭住址后，陈伟安排了十多个人，在其小区门口守了两天，等到王兵出入小区时将其扭送派出所，并现场让其写下了欠条。
李培芳的家装业务就是由陈伟的施工队施工的，他给李培芳解释之所以工期延迟在于大陆装饰无钱支付各种材料费用，导致施工断断续续最终延期。陈伟告诉记者，大陆装饰在接李培芳等几个家装工程单子的时候，就接近于倒闭状态。
“他肯定不会还款的。”陈伟说，如果还款的话，会赔钱的。
混乱的装修市场
装修市场呈现两极分化的趋势：得益于劳动力价格的逐年提升，人工工资一年比一年高，施工单位的业绩一年比一年好，而装修公司因为同质化竞争严重，业绩却是一年比一年差。
大陆装饰的跑路，让业主、员工和材料商以债主聚合起来，建立了一个讨债微信群。
工商注册资料显示，大陆装饰注册地址在纬五路34号，但记者无法在该地址找到这家公司。该公司主要从事医院、会所、酒店、写字楼等装修设计工程，这意味着其不具备承揽家庭装饰业务的资质。那么，大陆装饰为何要从利润率和客单价相对较高的工装转向家装业务呢？
本报2015年10月份《郑州商业地产之殇》的专题报道中独家披露，截至2015年7月份，郑州区（四环以内）非住宅可售面积接近1100万平方米，这意味着郑州市商业地产的去化需要40个月。大量滞销的空置楼盘，也让工装业务受到连带影响。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工装市场竞争仍将激烈异常：未来5年郑州商业还有近900万平方米潜在供应量。
大陆装饰转向家装业务，似乎也是无奈之举。前述离职员工告诉记者，“工装赔的钱，家装垫进去”。
装修市场的混乱并不仅仅体现在大陆装饰这样的装修公司，在具体施工环节，施工队伍的专业素质决定了许多质量问题。仍以李培芳的遭遇来说，装修过程中充满了各种值得吐槽的细节：比如门尺寸不对、柜子有色差。
一般情况下，装饰公司会选择与施工队临时协作：由装饰公司承揽业务，交由施工队完成。
陈伟旗下的施工队有二三百个成员，一年的营业收入超过1000万，利润在100万元左右。虽然旗下有二三百号人，但是这些人员都是临时的，很多施工队都是相互借人员。一年从六七十个公司手里接活儿，大陆装饰仅是其中之一。
还有一些吃信息饭的“装修公司”，在网上发布各种装修业务，一旦有业务联系，达成价格之后，这些人会马上电话联系一些散装工人，从中赚取差价。
郑州市装修装饰协会负责人王振告诉记者，装饰企业和许多企业的区别在于，许多别说资质，就是连营业执照都没有，有可能就是一个木工，或者一个油漆工，挂靠某个企业名下转包、分包、挂靠，两三个人一商量，就可以开工干了。
陈伟2003年从安徽安庆来到郑州打工，10多年间，郑州市的城区面积增加了三倍，将近500平方公里，而这些被大量楼宇住宅所填充，城镇化的机遇带给了陈伟和他的老乡们大量机遇：光在郑州从事家装和工装业务的安庆人超过四万，占据郑州装修施工70%的业务。
装修市场呈现两极分化的趋势：得益于劳动力价格的逐年提升，人工工资一年比一年高，施工单位的业绩一年比一年好，而装修公司因为同质化竞争严重，业绩却是一年比一年差。
郑州建材装饰市场竞争对手太多了，特别是一些套餐公司给传统装修行业带来很大冲击。这些套餐公司往往背后有建材商的影子，装修本身并没有什么利润可言，而是通过装修带动主材的销售。
陈伟告诉记者，郑州市光装修公司就有好几千家，天天有倒闭的。
一位不愿具名的人士告诉记者，一家刚成立的新装修品牌，在几年前骗了许多业务员和材料商高达上千万元的钱，现今又在市场上改头换面重出江湖。
监管缘何未发挥作用
可以想象的是，在这种模糊界限消失之前，“家装不归我们这儿管”仍将成为郑州市建委对客户投诉最多的回应。
平均每天接听四五个人打来的关于装修过程中的投诉电话，是郑州市建委装饰办重要的一项工作内容。然而，装饰办告诉来电者的是，室内装饰活动管理是郑州市房管局管的，下发的有文件。
而当有投诉者上门来时，工作人员会将2011年2月18日郑州市委市政府出台的《郑州市城乡建设委员会机构职责与职能运行规范》给对方看，其中用黑色笔表示出下面这句话：“将负责全市房地产开发项目管理职责和负责全市住宅室内装饰装修活动管理工作职责划入市住房保障和房地产管理局”。
大陆装饰宣称自己是一家国家设计施工一体化大型二级资质企业，注册资金1200万元，专业从事家装设计及装饰工程。但是其并没有出现在郑州市建委的备案企业资料中，这意味着虚假宣传。
事实上，在装饰办备案的装饰企业仅是一小部分。这有些类似于劣币逐良币：越是没有备案，将越无法监管。
“我们接到这样的投诉多的是，我们给他们查查有没有这样的资质，一查没有。”上述工作人员说，“如果有执法权，就可以去工地上查处，但是政府没有批执法职能”。
郑州市建委希望拿下执法权，报批给郑州市政府，但迄今尚未批复。
河南省大多数地区都是房管局和建委职责在一起，唯独郑州市与众不同，房管和建委是两个单位。这就造成上边是省住房和城乡建设厅往下对接时，显现出职能划分不合理。
“为什么这样划分？你应该问市长，而不应该问我们。”郑州市建委一工作人员表示，他们也曾向郑州市委反映划分职能的不合理。
郑州市房管局官方网站显示，房屋管理处的职责是：负责室内房屋装修装饰的规范管理。但是当郑州市房管局政策研究室文主任打电话给房屋安全处询问，得到的答复是不管：房管局只管房屋的安全，只要不破坏承重墙，不破坏房屋安全，基本上是不管的。
“政府政令上说的是让房管局管理，但是资质不归我们管理，一些信息不在这里备案，在实际操作层面，管不了”。文主任解释说，“建委有装修装饰企业的联系人等各种信息。政府说把这一块的工作移交给我们，但是他们就不交，你说怎么办？”
两个职能部门相互指责，作为行业协会似乎也是无能为力。郑州市装修装饰协会回答称：协会主要服务于装饰企业，满足他们的需求。
负责人王振说，协会无法尽到监督责任的原因除了上述定位之外，还在于缺乏实际操作层面的问题：资质不让协会管，装饰装修合同也不在协会备案，也监督不了。
郑州市房管局一位中层干部告诉记者，问题的根源属于编制上的问题，成立一个部门，有哪些职权，没有划定清楚。
可以想象的是，在这种模糊界限消失之前，“家装不归我们这儿管”仍将成为郑州市建委对客户投诉最多的回应。